成吉思汗從未見過這樣的人

一

那天，成吉思汗想在克魯倫河畔的宮帳里召見一個人。

這個人住在北京，趕到這里要整整三個月。出居庸關，經大同，轉武川，越陰山，穿沙漠，從春天一直走到夏天。抬頭一看，山川壯麗，軍容整齊，嘆一聲“千古之盛，不嘗有也”，便知道到了目的地。

成吉思汗統一蒙古已經12年了。在過去的12年里，他一直在戰斗，主要與西夏和金朝作戰。三年前，他在與金朝的戰爭中取得了巨大的勝利，不僅占領了金朝的中都（即北京），還占領了800多個城市。中都的一些金朝官員向蒙古軍隊投降。

為了反抗和推翻他們頭上的統治者，金朝是女真族建立的王朝。——契丹人的遼朝。金朝后來確實打敗了遼朝，但沒想到蒙古人后來居上，又打敗了它。

經過多年的戰斗、復雜的外交和龐大的朝廷，成吉思汗的攤位越來越大。每天都有很多內外問題要面對。成吉思汗渴望找到一個聰明有學問的助手。他最初的官員幾乎都是沒有文化的魯莽將軍。即使是他自己也沒有多少文化。

他到處打聽，得知四年前占領金朝中都時，一位投降的金朝官員非常聰明，名叫耶律楚材。

這個名字使成吉思汗立即作出判斷，此人應該是契丹族，遼朝的后裔。耶律家族是遼朝顯赫的王族。后來，由于金朝滅遼，他們聚在一起“歸順”了金朝。這應該是耶律楚材祖父一代的事，到耶律楚材父親一代，已經成為金朝的高官。但成吉思汗知道，這個家庭內心對金朝還是不服，期待著哪一天能報復復國。早在蒙古統一之前，當時還沒有成為成吉思汗的鐵木真就遇到了作為金朝使節派往蒙古部落的耶律阿海。他們秘密交朋友，并一起滅金。

想到成吉思汗在這里笑笑，我想這真的是一個奇怪的家庭，被黃金摧毀和黃金，黃金被蒙古軍隊擊敗和蒙古，所以兩次投降，真的總是保持契丹復興的夢想嗎？幸運的是，今天你可以找到一個共同的話題，那就是從契丹和蒙古的立場，一起嘲笑和責罵曾經如此驕傲的金朝。

通知中，成吉思汗抬起頭來，眼睛一亮。出現在我們面前的人，27歲，8歲，高大，優雅，宏偉的聲音，仍然留著非常漂亮的長胡子，非常尊敬地向自己致敬。

成吉思汗高興地喊道：“五圖撒合里！”

這是蒙古語，意思是長胡子。

這個名字成了成吉思汗未來對耶律楚材的習慣稱呼。

成吉思汗說：“你們家是遼朝的皇室。雖然你是金朝的官員，但我知道遼和金是世仇。我為你報仇！”

這句話很有丈夫氣概。接下來，耶律楚材應該代表他的世代家庭感謝成吉思汗。

但是，耶律楚材的回答讓成吉思汗大吃一驚。

他說：“我的祖父和父親早就在金朝當臣了。既然他們是臣子，他們怎么能暗戀和憎恨金朝君主呢？”

這聽起來像是在反駁成吉思汗，公開表現出對成吉思汗敵人金朝君主的積極態度。說出來真的很冒險。然而，成吉思汗畢竟是成吉思汗，他立刻被感動了。

一個人不容易一直尊重他所服從的主人和他所參與的事業；更不容易的是，在表達尊重時，他根本不考慮被尊重對象的現實，也不考慮說話時面對誰。成吉思汗從未見過這樣的人。

成吉思汗看著耶律楚點點頭，立點頭，立向左右表示：這個人的話要注意，以后把他安排在我身邊，隨時咨詢。

這是在后來的《中書令耶律公神道碑》中記載的:“上雅重其言，處之左右，以備咨詢。”

二

這是公元1218年的事。

就在這時，一個非常偶然的事件改變了成吉思汗的軍事方向和世界的命運。

天下最大的烈火，總是由最小的草梗點燃。

據記載，當年成吉思汗派出一支450人的商隊到中亞大國花拉子模進行貿易。沒想到今天剛到哈薩克斯坦錫爾河邊的一個城市，就出事了。商隊里有一個印度人，他是這個城市長官的老熟人。他們一見面，就喊出了自己的名字，沒有表達應有的尊重，當場夸耀成吉思汗的偉大。長官非常生氣，下令逮捕商隊，并向國王摩訶末報告。國王對成吉思汗送來的國書中父子關系的描述非常不滿，甚至下令殺害所有商人，沒收所有財產。

成吉思汗從一個逃出來的駱駝夫口中知道了事情始末，便強忍怒火，派出使者質問事件真相。結果，使者被殺。成吉思汗淚流滿面，獨自登上一個山頭，脫去冠冕，跪在地上絕食祈禱了整整三天三夜。他喃喃地說：“戰爭不是我挑起的，請幫我，給我復仇的力量！”

因此，人類歷史上最大的征服戰開始了。

耶律楚材，跟著成吉思汗。他會占卜，這在當時的軍事行動中非常重要。除了占卜，他還精通天文歷法，能準確提供天氣預報。成吉思汗離不開他。

他積極支持成吉思汗的重大軍事行動。這可以從他一路用中文寫的詩中看出。他寫道：

關山險僻重復，

西門雪恥須豪雄。

今天定遠奇功，

車書混一華夷通。

陰山千里橫東西，

秋溪浩鳴。

猿鴻虎過不去，

天兵百萬馳霜蹄。

這些詩表明，他認為成吉思汗西征的原因是“雪恥”，因此，這是正義的。他還認為西征的結果可能會實現“華夷通”統一理想。他在另一首詩中更清楚地表達了這一理想：“現在四海歸王化，明月青天一家。”

可見他為成吉思汗西征找到了起點“雪恥”和終點性理由“王化”。有了這兩個原因，他心中也建立了一個理性的邏輯，跨馬走在成吉思汗后面也顯得自信。

此外，我認為還有兩個更大的感性原因。

第一個第一個原因是他尊敬成吉思汗。他曾在金朝任職，看夠了朝廷的外強中干，腐敗無效，沮喪無望。現在遇到了成吉思汗，只見千鈞霹靂，萬丈豪情，一切目標指日可待，一切計劃都馬上成功。不僅如此，耶律楚材還強烈感受到成吉思汗對敵國俘虜的尊重、理解和關懷。加上這些因素，他完全溶解了，無條件地服從和贊揚了成吉思汗的所有意志。

第二個感性原因，是他作為契丹皇族后裔的本能興奮。畢竟這是一個生來就騎在馬背上馳騁的民族。眼前的世界遼闊無邊，心中的激情沒有界限。更何況作為幾代皇族，骨子里有一種居高臨下的統治基因，有征服群倫的欲望。盡管這一切都因遼國的衰落而長期荒廢，但現在卻被成吉思汗如風如雷的馬蹄聲喚醒。這種覺醒是致命的，耶律楚材很快就產生了無與倫比的回歸感和舒適感。所以，參加西征，贊美西征，有一半是出于他的生命本性。

但是，戰爭畢竟是戰爭，一旦爆發就會出現一種無法節制的殘酷邏輯。

例如，這次以“雪恥”、“復仇”動因戰爭必然指向花拉子模型國家的首都；通往首都前遇到的任何抵抗都必須消滅；所有的抵抗都必須以城市為基礎，因此這些城市將不可避免地遭受毀滅性的破壞；最后，當國王摩訶末逃走時，因此，我們必須再次追趕；花拉子模型國家領土遼闊，國王逃得很快，所以我們必須長途行駛數千英里；追趕迫在眉睫。我們不能為了局部占領而停留。我們的軍隊分配力量來保護和管理已經占領的城市。因此，破壞和屠殺城市的方式越來越殘酷；被追逐的國王終于在里海的一個島上死亡，但這不是戰爭的結束，因為國王的繼任者扎蘭丁仍在逃跑，而且逃得很遠，路線不確定，要繼續追……

這是無數的“必須”和“必然”構成戰爭邏輯。這種邏輯是如此的嚴格和客觀，以至于無法改變。

在這種客觀邏輯中，還有另一種主觀邏輯，那就是成吉思汗在戰爭中越來越懂得打仗。軍事組織越來越精良，戰略戰術越來越精明，諜報系統越來越全面，使戰爭成為一場自我競爭，一場心理期待下一個結果的心理游戲。因此，還有另一個無法停止的動力。

鑒于這些客觀邏輯和主觀邏輯，戰爭只能越來越遠，越來越血腥，在很大意義上已經成為失控行為。

也就是說，各種邏輯組合成一種非邏輯。

戰爭似乎只是在地球之間移動。事實上，在地球上的天空中，一個不受人力操縱的魔鬼仍然縱的魔鬼，使地面之間的殺戮沿著它的兇猛微笑變得無限。它是戰神。

在人類歷史上，大流士、亞歷山大大帝、凱撒和十字軍都遇到過戰神。現在輪到成吉思汗了，事情變得更大了，超過了上面提到的任何戰爭。

于是，騎在馬背上的耶律楚材不得不皺眉。

一些嘆息開始出現在他的詩中——

孤獨的河中府，

以前聞名。

城隍連畝，

市場半丘墳，

這里所說的“河中府”，在今天的烏茲別克斯坦共和國東部，在烏茲別克斯坦共和國東部。這樣一個著名的富裕城市，經過這場戰爭，已經“市井半丘墳”可見殺戮之重。對此，耶律楚材無法接受，于是深深嘆了口氣。他的許多詩都以“寂寞”兩個字的開頭，既顯示了戰爭留給城市的景象，又顯示了自己的心境。

一個曾經為萬馬奔騰的戰場激動不已的人，突然在馬蹄之間感到深深的孤獨，這種變化意義深遠。

三

西征開始后不久，成吉思汗根據身邊一位名叫劉仲祿的漢族箭手的推薦，下令邀請山東萊州道教全真派領袖丘處機(長春真人)來到軍隊，講述養生治國的方法。丘處機70多歲，歷盡艱辛來到撒馬爾罕。當時成吉思汗繼續向西穿越阿姆河，于是命令耶律楚材暫時在撒馬爾罕陪丘處機。

在此期間，他們一起寫了很多詩。在詩中，耶律楚材明確表達了自己擺脫西征東歸的愿望，以及對各國和平戰爭的期待。

春雁樓邊三兩聲，

東天回首望歸程。

天兵返回東闕幾天？？？？？？？？？？？？？？？？？？？？？？？？？？？？？？？？？？？？？？？？？？？？？？？？？？？？？？？？？？？？？？？？？？？？？？？？？？？？？？？？？？？？？？？？？？？？？？？？？？？？？？？？？？？？？？？？？？？？？？？？？？？？？？？？？？？？？？？？？？？？？？？？？？？？？？？？？？？？？？？？？？？？？？？？？？？？？？？？？？？？？？？？？？？？？？？？？？？？？？？？？？？？？？？？？？？？？？？？？？？？？？？？？？？？？？？？？？？？？？？？？？？？？？？？？？？？？？？？？？？？？？？？？？？？？？？？？？？？？？？？？？？？？？？？？？？？？？？？？？？？？？？？？？？？？？？？？？？？？？？？？？？？？？？？？？？？？？？？？？？？？？？？？？？？？？？？？？？？？？？？？？？？？？？？？？？？？？？？？？？？？？？？？？？？？？？？？？？？？？？？？？？？？？？？？？？？？？？？？？？？？？？？？？？？？？？？？？？？？？？？？？？？？？？？？？？？？？？？？？？？？？？？？？？？？？？？？？？？？？？？？？？？？？？？？？？？？？？？？？？？？？？？？？？？？？？？？？？？？？？？？？？？？？？？？？？？？？？？？？？？？？？？？？？？？？？？？？？？？？？？？？？？？？？？？？？？？？？？？？？？？？？？？？？？？

萬國歡聲賀太平。

他甚至懷疑西征的必要性：

四海永遠都是兄弟，

誰在西行復嘆行程？

西行萬里以上，

誰叫乃良圖？

后來，丘處機終于在耶律楚材的陪同下，在阿姆河西岸的八魯彎行宮見到了成吉思汗。丘處機一共告訴成吉思汗三次。根據相關資料，有三個要點：一是長生不老，節欲清心；二是統一世界，不亂殺人；三是政治第一，尊天愛民。

成吉思汗聽了，后來多次下令善待丘處機和他的教派。

丘處機的講道，與耶律楚材經常在身邊悄悄吐露的撤平的理想，對成吉思汗產生了潛移默化的影響。1224年夏天，有士兵報告說，游泳時，他們看到一個會說話的怪物，要求蒙古軍盡快撤軍回家。成吉思汗問耶律楚材這件事，耶律楚材一聽就明白這是士兵們因厭戰而想出的花招，他自己也早已厭戰，于是告訴成吉思汗：“這是一只吉祥的動物，熱衷于保護生命，反對隨意屠殺。我希望陛下聽從命運，回去。”

成吉思汗終于聽了這個“天命”。

當然，成吉思汗還有其他客觀原因。例如，畢竟，大仇已經報告，花拉子模的國王摩訶末已經死亡，廣闊的土地被征服，瘟疫發生在軍隊中。

因此，正如耶律楚材詩所寫，“野老不知天子力，謳歌鼓腹慶升平”了。

——當我描述上述歷史時，許多讀者會感到奇怪：耶律楚材怎么能寫出好的漢詩呢？

真的很好。我們不妨再讀一遍他的話:

花界已遷，浩歌遙想不知所措。江山王氣空千劫，桃李春風又一年。 橫翠章，架寒煙。野春平碧怨鵑。不知何限人間夢，觸沉思到酒邊。

當然，這不是一流的作品，但很難想象它是由古代少數民族官員制作的。在我看來，在中國古代，少數民族能寫好漢詩的是納蘭性德、薩都拉和耶律楚。

我更喜歡的是耶律楚材為成吉思汗起草的丘處機西行的第二詔書。中間有一些句子贏得了中國文化的精髓。“云軒既發于蓬萊，鶴宇可游天竺。達摩東邁，元印法以傳心；老氏西行，或化胡而成道。顧州路雖寬，但似乎很遙遠”等句，真的很有技巧。

我相信丘處的功能決心衰老和旅行，這與圣旨中散發出的迷人氣息有關。文化的微妙之處是最驚人的誘惑。

這需要談談他的文化背景。

一個人的文化背景可以遠遠超出他的民族身份和地域限制。耶律楚材出生前幾代，他的祖先契丹皇族雖然經常與漢族作戰，但始終把漢文化作為提升自我、教育后代的教材。后來到了女真族的金朝，也是如此。耶律楚材從小學習漢文化，從13歲開始學習儒家經典，到17歲開始讀書，成為一名才華橫溢的年輕儒生。后來在中都(北京)，他又開始學佛，成為萬松大師的門生。學佛不棄儒，他成了儒佛兼修的通達之士。

丘處機是一位道教大師。耶律楚材與他結合在一起，形成了儒、佛、道齊全的中國文化精髓結構，出現在成吉思汗身邊。這種精髓結構如此尊重成吉思汗，但每天不斷散發出戰爭、殺戮、尊重生命、控制、尊重天堂、熱愛人民的持續信息，最終使成吉思汗發生了重大變化。

成吉思汗在臨死前一個月公開表示：“冬五星聚的時候，我已經嘗許不殺掠，突然忘記了圣旨。這可以告訴中外，讓對方知道我的意思。”

多么珍貴的“不殺掠”這三個字！雖然仍在戰爭中的成吉思汗暫時做不到，但既然已經作為一個重大承諾告訴中外，那就令人驚訝了。

此外，據《元史》和《新元史》載，成吉思汗還囑咐自己的繼承人窩闊臺，耶律楚材這個人是上天送給我們的，必須委以重任。他說：“這個人天賜吾家，后來軍國臣政，當悉委之。”

這兩份遺囑大大提高了歷史的溫度和亮度。

在這里，我們不得不帶著特殊的心情，俯瞰七百多年前在中亞戰爭廢墟中徘徊的兩個背影。一個長胡子的高大中年人，扶著一個仙風道骨的老人。他們走得很慢，靜靜地說話，風格優雅，與周圍的廢墟和墳墓不相稱。他們正在做一件事，那就是用中國文化中儒、佛、道的基本精神，盯著已經蔓延半個世界的戰爭，隨時找機會控制它。

他們兩個后來因為佛教和道教之間的一些宗教不和而疏遠了。但我們還是想說，再大的不和也是小事，因為他們做了一件真正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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